章梓铭在一次劳动中,遭到了一个罪犯的毒打,致使神经严重错乱。经层层报批,转到d市精神病医院管护治疗。

在市郊的一片依山傍水的树丛中,矗立着几栋高低错落的棕色小楼,小楼里住着一群特殊的病人。冷眼看去,这些人能说能笑能走动,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。但若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确有很多不同之处。他们当中有的目光凝滞,不管是坐是立是行走,眼睛总是死死盯住某一个地方,眸子里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寒光;有的口若悬河,无休止地宣泄着婚姻、家庭、工作上的琐事和天南海北的新闻轶事;有的寝食难安,神情狂躁,似乎有满腹的怒火和仇恨,随时都会爆发出来;有的多哭,有的多笑,有的立在那一动不动,有的奔跑起来没完没了。总之,他们都是d市精神病医院的患者,正在接受特殊管护和特殊治疗。

现在已是隆冬时节,从西伯利亚飘过来的冷风夹杂着时续时断的雪花,刀子一样扎着路人的脸颊耳朵和脖颈。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劈腿、翻筋斗、大呼小叫,大概只会在精神病医院能看到。即使在精神病医院,这样的人也只有一个,他就是章梓铭。章梓铭穿了一身蓝白相间脏兮兮的紧身棉衣,光着脑袋,正在覆盖积雪的草地上翻来滚去。他那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身体,每天都是精神病医院的一道风景线。医院的医生护士和管理人员,还有到医院看望患者的亲属,都为这个只有十七岁的青年得了如此严重的神经分裂症叹息不已。

折腾了一小天的章梓铭,到了晚上已经没有了力气,便倒在病房里沉沉睡去。由于他病情严重,喜怒无常,没有人愿意和他靠近;还由于他是重犯,需要特殊管护,因此他的病房是单独设立的,与其他患者的住处隔着一段缓冲地带。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,章梓铭已明显好转,但他不想再回监狱,便请求医生替他保密。

负责治疗章梓铭的医生姓刘,叫刘艺琼,堪称精神病医院资历最深、医术最高、人缘最好的医生。刘艺琼的丈夫是军官,刘艺琼本有条件随丈夫过军旅生涯,但她不愿放弃老本行,在精神病医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。五年前丈夫从部队转业,当了东岭监狱的监狱长,虽然工作岗位和职务都强差人意,但夫妻倆毕竟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城市,免了许多奔波之苦,也是可以接受的。对于章梓铭而言,能得到刘艺琼的治疗,简直就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赐。

晚饭后,刘艺琼提着一件军大衣来到章梓铭病房。这是一间特殊的病房,是由办公室临时改建的。此时章梓铭穿着一身单衣服,正在床上活动身体。睡觉前要做二百个俯卧撑,是他自定的一项雷打不动的功课。

“一百九十三,一百九十四,一百——刘大姐!”就在他即将完成功课时,突然发现刘艺琼医生来了。

“一百九十五——不要停,”刘艺琼摆摆手,示意张天阳继续做下去。“一百九十六,一百九十七,一百九十八,一百九十九,二百!”

章梓铭跳下床,气喘吁吁地看着刘艺琼:“大姐快坐!”以章梓铭和刘艺琼的年龄关系,如果从监狱长那儿论,他应该叫婶婶;如果从医院方面论,他应该叫阿姨。总之无论从哪方面论,章梓铭都不应该叫刘艺琼为大姐。可他就是喜欢叫大姐,叫的顺口,叫的舒服,叫的贴心,叫的暖和。

“章梓铭,我给你带了一件大衣。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,出门时要多穿一些。”

“这是监狱长的军大衣?”章梓铭脱口问道。

“是的。老赵从部队转到监狱,衣服由草绿色变成藏蓝色,这件军大衣也随着下岗了。老赵要我把它送给你,虽然旧了一点,但厚实耐用,能穿能盖,也算是第二次就业了。”

章梓铭接过军大衣,心里暖呼呼的。“大姐,您和监狱长都是我的恩人,比亲生父母还要亲。俗话说大恩不言谢,有朝一日我章梓铭如能混出个人样来,一定为您和监狱长尽尽做儿子的孝心。”

“孩子,”刘艺琼拉着章梓铭的手,和他一同坐在床上。“可别这么说,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和职责。你每天都在锻炼身体,这很好,但要注意强度,要循序渐进,不能贪图一口吃出个胖子来。”

“大姐说的是,我会注意的。”

至此,章梓铭在精神病医院安心调养,倒也平安无事。

春夏之交,正是d市一年当中最迷人的季节。从太平洋上空飘过来的暖湿空气,滋润着辽东大地的山山水水,滋润着边城大街小巷绿幽幽的垂柳、红艳艳的京桃和金晃晃的银杏,滋润着成群结队靓男俏女们暖融融的笑脸和美滋滋的心头。

晚上十点钟,鸭绿江大酒店灯火透明,人头攒动。这是d市够得上星级标准的酒店,人气很旺,常常一座难求。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,坐着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。他上身穿了件洗的发白的夹克衫,下身是深灰色长裤,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,试图遮挡住镶嵌在眼角上的深深的皱纹。鬓角黑白相间,下颚的胡须是纯黑的,修剪的很齐整。他的餐桌上放着一瓶啤酒,一碟花生米,一碟油豆腐。

“先生,您还要点什么?”服务员邵小雅热情地打着招呼。

“不要了。谢谢。”中年人摇摇头,语音低沉,富有磁性。

“不客气,请慢用。”

邵小雅退出后,径直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,进门就说:“苏姐,那个人又来了。今天是第四天了,还是那个时间,还是那个餐桌,还是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一碟油豆腐。”

苏小眺点点头:“知道了,你去忙吧。”邵小雅刚转过身,苏小眺又叫住了她:“这样吧,你到后厨说一声,给那位客人加一道荤菜,看看他的反应。”

“好哩。”

时间不长,邵小雅将一盘辣子鸡丁送到中年人面前:“您好,这是我们老板赠送的一道菜,请品尝。”

话音刚落,邻座的一个穿着打扮怪里怪气的长发青年霍然站起,冲着邵小雅的鼻子说:“我说你们老板的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让驴踢了?这位大爷独占一张桌子,仅要了一瓶啤酒两个小菜,统共花不上二十块,你们一出手就是五十多块的增送,真他妈够大方的了。咱们六个人花销少说也在三百元以上吧,咋就没有赠送的?狗眼看人低么?”

邵小雅涨红了脸,颤巍巍说着:“这位先生误会了。我们老板和那位先生相识,赠送一道菜算不上什么,不过是相互来往罢了。”

长发青年一时语塞,同桌的一个光头胖子接过了话茬,拖着长腔说:“那个——既然你们老板认识那个人,为啥不把他请到楼上单间去?要么就干脆把他领到家里七个盘子八个碗伺候着,我们眼不见心不烦。既然在大堂里就餐,大家都是食客,就别搞那些酸了吧唧的小把戏了,咱们看着不舒服……”

光头胖子正不依不饶,却见那中年人将辣子鸡丁端起,慢吞吞说道:“既然诸位对这盘菜感兴趣,就拿去用好了。”……

光头胖子接过辣子鸡丁,端到鼻子底下嗅了嗅:“味道蛮不错的嘛——”突然脸色一变,将盘子砸向地面,叫道:“打发要饭的么!”

光头胖子的暴举让众多在大堂里就餐的人吃惊不小,很多人围了上来,大眼瞪小眼地探个究竟。

看到此情此景,邵小雅又气又怕,带着哭腔说:“你……你太过分了!”正要分辨,感觉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,回头一看,却是苏小眺来到了她的身边。

“这位大哥,有话好好说嘛,不要摔盘子摔碗的。虽说一个盘子值不了几个钱,摔了也实在可惜啊。”

光头胖子正在发飙,突见眼前多了一个婀娜少女,禁不住心头一荡,将吐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。只见那少女神态安详,言语中有几分亲热,更有几分威严;尤其是她的眼睛,顾盼间放射出道道精光,看得他如芒在背,通身都不自在。

“你又是谁?管闲事么?”光头胖子不能在小丫头片子面前示弱,直了直腰板问道。

“她是我们的老板!”邵小雅一扫先前的颓势,一字一板说的颇有底气。

长发青年光头胖子和他们同桌的另外四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,怔怔地瞅着苏小眺。

“你就是风悦集团吴飞熊的继承人苏小眺?”一个四十开外的黑脸大汉霍地站起,高声问道。

苏小眺莞尔一笑:“听口音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吧?小女子正是苏小眺。”

黑脸大汉乜斜着双眼,脸面冷得象一块铁板:“五年前,风悦集团吴飞熊以不正当手段,吞并了B市黑龙帮,抢走了黑龙帮大量财产,今日我们兄弟六人是来算账的。江湖上传言,吴飞熊入狱后,他把包括鸭绿江大酒店在内的所有资产转给了干女儿苏小眺。你既然是这家酒店的老板,想必就是吴飞熊的干女儿苏小眺了。父债子还,天经地义,希望你不要叫我们失望!”

苏小眺笑容仍在,但言语中却多了几分戾气。“这位大哥既然承认是江湖上传言,又怎能凭此妄加推断?我是苏小眺不假,我是鸭绿江大酒店的老板也不假,但从未听义父说过什么黑龙帮黑虎帮。随便奉劝一句,诸位既然光临了我的饭店,就请你们吃好喝好,然后该上哪去上哪去。还有,你们无故打碎了餐具,惊吓了顾客,这笔账是要算的。就是说在你们正常消费的账单上,还要多交上一百元!”

“啪!”黑脸大汉动了怒,一拳头砸在餐桌上:“我要是不交呢?”

“那就试试!”苏小眺剑眉挑起,眸子中聚集起浓重的杀气。

黑脸大汉攥紧了拳头,指关节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,对着众人喊道:“你们都靠后!”

看着气势汹汹的黑脸大汉,很多围观的食客在为苏小眺担心。邵小雅扯了一把苏小眺:“苏姐!报警吧!”

苏小眺摇摇头,轻声说:“不用。”

黑脸大汉一声冷笑:“哼!早听说你苏小眺仗着几手拳脚而有恃无恐,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拳脚!”边说边向苏小眺扑去。突觉眼睛一花,眼前不见了苏小眺,却硬生生插进了一个人。那个人也不答话,瞬间抓住了黑脸大汉的右手腕,也没见他怎么用力,只听那大汉杀猪般嚎叫起来。

众人吃了一惊,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黑脸大汉。只见他一条胳膊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的空皮囊,而架着他胳膊的正是刚才那个转送辣子鸡丁的中年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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